52岁的老莫服刑的时候,身上除了一张因伤害罪被判刑六年的判决书之外,分文皆无。老莫是因为老婆跟人跑了,用刀将那个“第三者”砍伤而被判刑。妻子很快和他离婚了。好在俩人没有孩子,老莫说,现在我一切都省心了。
老莫虽其貌不扬,但却是大学本科学历,进来之前是铁路信号厂的工程师。
老莫不爱说话,除去管教民警,他从未向别人谈论过自己的过去,每天按照规定在自己负责的大棚里收拾着各种蔬菜。他如一个乡村老农那样,等待着一年四季轮回。
春节快到了,按照农场领导的要求,各队要安排各种小节目,迎接新春佳节。
晚会一天天临近了,我们队里的一名年轻学员,服刑前曾在某文化馆学过吉他,我听了感觉还能说得过去,就将他报了上去。
演出前几天,我特地安排他每天排练吉他,而“吉他手”的农活儿就交给老莫。
演出终于临近了,为了保证演出质量,场部领导特地事先看了一遍彩排,认为非常满意。我的心这才稍稍安稳了一些。
但意想不到的是,当天晚上“吉他手”突发心脏病,被老莫等人发现,急送医院抢救到天亮才转危为安。登台表演是不可能了,惟有当观众的份儿了。
联欢会的时间是上午10点,早晨场部打来电话说,任何部门都不能冷场,连场领导都登台表演小合唱,我们必须顶上一个节目。
情急之下,我马上召开全队大会,说明了情况并说,如果拿不出节目,全队年底评比就要扣分了。甚至可能影响到你们每个人。
这时,老莫从人群中站起来说:“报告,我来吧!”
我不屑地问:“你来什么,是美声还是钢琴。”人群中传出一阵哄笑,我正为自己的草率而后悔,老莫轻轻咳嗽几声说:“有乐器吗。”
我将信将疑地将队伍解散,然后带着他来到场部找乐器。并再三提醒:“军中无戏言!”老莫点头说,我知道。
来到场部,主任说:“这里哪有什么乐器?东面有个仓库,里面可能有几件旧乐器,你领他看看去吧。”
我带着老莫打开仓库的大门,发现除了废弃的锣鼓彩旗之外,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把落满尘土的大提琴和一台手风琴。老莫眼前一亮,上前慢慢打开琴盒。或许是多年没用了,有的琴弦都已经断开,琴弓也松驰地像一件古董。我来时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站起来说:“就这堆破烂,走吧!”
此时,老莫像行家般将提琴拿在手里,仔细查看了每根琴弦后说:“修一下,还行。”我气恼地说:“还有一个小时就开演了!”老莫说:“换上两根琴弦就行。”
我和老莫立即在仓库里胡乱翻起来。折腾半天也没发现琴弦的影子。老莫失望地蹲下身,手无意间打开琴盒的底盖,几把备用琴弦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当我和老莫提着修好的提琴赶到演出现场时,联欢会已经拉开了序幕。但随着老莫登台时间的临近,我的心越发紧张起来,因为谁也不知道老莫的演奏水平,万一搞砸了,那将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啊!
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地进行着,歌舞、演唱、曲艺,高潮迭起,掌声不断。
主持人终于宣布了下一个节目是大提琴独奏,接着,我看见老莫佝偻着身子走上台去,然后在一张椅子前坐定。台下一片寂静,几乎没人相信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敢提着大提琴走上舞台。
“本来,今天不是我登场,但是,我在两个小时前改主意了,因为,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小的时候,家里非常穷,但母亲还是省吃俭用地供我学琴,希望我今后能够出人头地,而我……在这里,请允许我代表在场的诸位将这首曲子献给我们所有人的母亲。这首曲子是我十年前写的,名字就叫《母亲》。”
现场一片寂静。接着,悠扬的琴声终于在整个会场回响。我同样被那美妙而悠扬的琴声打动了。
突然,周围开始发出一阵抽泣声,我扫视周围,发现许多人都低头不停用手抹着泪水。
演奏结束了,台下传来震耳欲聋的掌声。在观众的要求下,他又将这首《母亲》演奏了三遍。
那次精彩的演出,让许多人认识了老莫。一年后,老莫刑期已满,回归社会。临走时,我们特地将这首《母亲》录制下来,每年文艺联欢,老莫悠扬的琴声都会在会场上飘荡。短短八分钟的曲子却唤醒了无数灵魂的复苏和回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