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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霾者
 
◎桂涛
  上世纪50年代末,美国著名喜剧演员鲍勃·霍普来伦敦表演,对“雾都”印象深刻。一次登台,他这样开场:
  “对不起,我迟到了,因为我在这大雾天迷了路……我本想吹个口哨,叫辆出租车,但这雾太大,我连自己的嘴都找不到了。突然,我看见不远处有一点光亮,那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我终于看清了——那是我自己嘴里叼着的烟。”
  霍普看到的伦敦雾已经不是最浓的了。就在他刚到伦敦的前几年,黄黑色的雾刚刚在这座城市里毒杀了4000人(后来的研究发现,实际死于1952年那场伦敦浓雾的人数是官方承认数字的3倍),这让英国人终于下决心治霾。
  雾霾杀人时,伦敦人刚刚挺过二战中德国飞机的狂轰滥炸。终于熬来了和平,死亡却没有停止。英国人愤怒了:“我们坚守,我们忍耐,我们拼命,可不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
  后来的事情,人们已耳熟能详。每到雾霾天,大家常会谈起英国议会在1956年通过的那部《清洁空气法》以及伦敦在6年后彻底告别雾霾。
  但另一个事实常常被忽略:从伦敦出现雾霾,到英国最终下定决心严法治霾,期间经历了整整150年。
  英国人为何花了这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原因很多,归纳起来一句话:动力不足,阻力很大。查找史料,你会发现其中一个因素让人始料未及:伦敦始终有“爱霾者”。
  《伦敦雾》的作者、剑桥大学学者克丽丝汀·科顿在查找大量史料后发现一个让人有些意外的事实——虽然伦敦人不愿承认,但他们曾偷偷为拥有雾霾而骄傲。
  如果你采访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人,他们估计不会用“危险”一词来形容那呛人的雾,在他们看来,这雾最多只能算“恼人”。伦敦人会向你吐槽:在雾霾“浓得可以抹到面包上”的日子里,路看不清,衣服总得洗,呼吸也不顺畅。但有趣的是,他们用“豌豆汤”“黑肉汤”这样的英国日常美食名作为伦敦雾的昵称。
  这雾就像不列颠岛上不期而至的一场暴雨、一个漫长难熬的冬夜或是英吉利海峡那头一群粗鲁的法国人,确实会让伦敦人心情不好,但没了它,似乎就少了些什么。伦敦人会在心里嘀咕:没有雾的伦敦,还是伦敦吗?
  伦敦的工厂主会骄傲地告诉你,这些吐着浓烟的大烟囱,是英国“工业圣坛上的香火”,它们象征着伦敦的繁荣,象征着就业机会。正是在工业革命的末期,雾霾才开始包围伦敦,英帝国也在这烟雾中成为“日不落”。那些拖家带口而来的乡巴佬们抵达伦敦时,这些大烟囱在他们眼里分明就是哈德逊河口矗立的自由女神像。
  政客们总在抱怨,说伦敦雾霾问题被人民夸大了。时任英国住房大臣(1951-1954)的麦克米伦就曾在国会批评主张治霾的议员,说“忽视更广阔的经济考量”是愚蠢的。麦克米伦在成为英国首相(1957-1963)后曾建议,用口罩和交通警示灯来解决雾霾问题。1950年代,英国内政大臣菲夫则呼吁,要区分工厂和家庭燃煤产生的霾和自然形成的雾,不要夸大雾霾对健康的影响。作为内政大臣,维持国内安全与秩序是菲夫的主要职责。
  治霾决心难下,还有一个原因:对伦敦工厂生产燃煤和家庭取暖燃煤的管控,涉及对资本主义两大基石(自由市场和私人财产)的挑战,没人敢轻易触碰。
  光线穿过浓雾,像流水般灵动起来。雾霾激发了艺术家的创作灵感,他们笔下和画板上的伦敦雾色彩丰富。20世纪初,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在雾霾笼罩的泰晤士河边画下《雾中的滑铁卢大桥》。他曾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自己最爱伦敦的雾霾,没有雾,伦敦就不会是个美丽的城市。莫奈写道:“起床时,如果窗外没有雾,我就会陷入恐惧,陷入绝望,我所有的画板上空空如也……但慢慢地,壁炉逐渐点燃,一家接着一家,烟回来了,雾也回来了。”
  狄更斯对治霾也十分迟疑,他甚至在报刊上撰文强调煤炉在英国文化中的重要性。伦敦寒夜的大雾里,一家人围坐在煤炉前,这样的伦敦在狄更斯看来才理所当然。终有一日,烟消霾散。历史,只有回望,才会看清那些滑稽的人、荒诞的事和颠倒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