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应该晚上来,秦淮河应该晚上看。可是,偏偏是白天,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又来到了秦淮河边。一年前,我是晚上来的,在秦淮河边住了两晚,在一盏盏沿河点亮的红灯笼里,曾经细细嗅过它的繁华,想见过它在六朝时候的风流。不能忘怀那种灯火里让人惊艳的美,总想着还能够有机会站在六朝的汉白玉桥栏杆上,伫望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让自己迷失在它的古老情韵里。
走过白鹭芳洲,便一脚踏上了秦淮河。秦淮河的波面是春天的亮绿,河上有木质的画舫,站在桥上向两边看,参差不齐的楼阁,沿河是悬挂着的红灯笼,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不知道为何,这样的情景,竟然会让我想到两个字——空寂。在繁华的都市里,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灯笼在人家屋檐下,画舫在清碧的河面上,临河没有人影,只有冰凉的石阶、孤寂的回廊,或伫立,或延至河面,只剩下静寂和空旷,还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在繁华的背影里,在六朝的旧事里,就这样静静地铺开,静静地绵延。仿佛是笙歌刚罢,玉人转身,绰约风姿犹在,人却已去,只有若有似无的暗香浮动。
历史有时候也不得不面对这样酒阑人散的孤寂。想六朝盛时,儒生才子们拜完夫子庙,赶往江南贡院,或得意或失意之后,便会走过这秦淮河上的石桥,对面就是青楼,满是容纳和抚慰。也许,正因为对岸多为才子文士吧,秦淮河边也多为一些卖艺的清雅女子。她们沦落风尘自有各自的不幸和不甘,却精音律,懂诗书,所以,那些才子士臣才得以理直气壮地流连其间,贪恋这别一种风雅,演绎出许多风流佳话。
杜牧《泊秦淮》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怅叹,孔尚任《桃花扇》和余怀《板桥杂记》里的“秦淮八艳”,如果秦淮河上没有她们,秦淮河还会这样生动么?属于她们的传奇和芳菲,随着秦淮碧波一起在六朝的风烟里氤氲、婉转和低回。其实,杜牧之于商女的叹息,也并不具代表性,为了抗清复明,李香君曾在秦淮河上为侯方域践行,巾帼之志不亚须眉。柳如是,也在明亡后,断然投水,反显出钱谦益的不堪。
《板桥杂记》记载秦淮河边绮窗丝幛,十里珠帘,灯船之盛,天下无比。夜夜笙歌,才子佳人浅酌低吟,秦淮的月下泊着太多的故事,秦淮河浓浓的脂粉气息,染得历史也微醺了。然而一切的繁华终究有消歇的时候,六朝远去,八艳零落,只剩下“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只剩下“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只剩下繁华淹没了的楼阁,和无尽的落寞哀伤。
繁华往往就是这样禁不住岁月的考验,但我还是以为,最美丽的曲子,是需要一些凄清的调子的,一味的欢歌,显不出厚重和深沉,会流于肤浅和简单。有一种美必是要在火里淬过,在水里浸过,被岁月侵过,被风烟掩埋过,才会让人看了痛。美得叫人痛才是最醉人的美。就像这阳光暗影里的秦淮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