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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交友不记仇
 
◎关玉生

  苏轼和章惇是同年进士,是要好的朋友。

  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由徐州知州改任湖州知州。在湖州知州任上,他给当朝皇上写了一份《湖州谢上表》,其中写道:“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此牢骚话被监察御史何正臣听到后,于是进行弹劾,说他“愚弄朝廷,妄自尊大”。与此同时,苏轼还写诗道:“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此诗的本意是写两株桧树的雄姿:凛然相对,直干凌空,树根深入九泉,挺拔无曲。很遗憾,此诗亦被人曲解,说他对当朝皇帝不恭,皇帝本是飞龙在天,而苏轼却向地下的蛰龙寻求相知,显然是别有用心。对此论,宋神宗赵顼亦深信不疑,于是下旨前往浙江湖州逮捕苏轼,押赴京城,关进御史台监狱,御史台又称乌台,因此这个案子被称为“乌台诗案”。

  苏轼被关进御史台后,一些人出于对苏轼的同情,发起了“拯救苏轼”的活动,但参加者却寥寥无几,“天下之士痛之,环视而不敢救”。此时,恰恰是被苏轼称之为“新党”的朋友章惇积极营救,并为此和当朝宰相王珪闹翻了脸。

  一次上朝,王珪拿出苏轼的诗对神宗说:“‘世间惟有蛰龙知’,皇上飞龙在天,哪来的什么蛰龙,皇上你说苏轼是不是想造反?”章惇一看王珪想要苏轼的脑袋,大怒,当着神宗的面反驳道:“诸葛亮还人称卧龙呢!说龙难道就一定是指皇帝吗?”退朝后,章惇又对王珪说:“你当着皇帝的面这样讲,是想要苏轼的命呀!”王珪对章惇说:“其实,我并没有见到苏轼的诗,也不知道此诗的意思。这是别人告诉我的……”章惇一听,板着脸说:“别人吐的东西你也想吃吗?”

  苏轼最终被贬黄州。苏轼和章惇是朋友,但政见不同,苏轼属“旧党”一派,司马光是他的头;章惇是“新党”一派,和王安石一个阵营。二人政见不同,可朋友友情不变。后人每每读到章惇和苏轼这段友谊时,说他俩是“真君子”。

  然而,曾经是“真君子”的二人,后来却翻了脸。翻脸的原因众说纷纭。有的说,章惇此人自尊心太强,尤其不允许有人在学问上贬低他。史料记载,他和他儿子张衡同时举嘉佑进士,因儿子的名字排到了老爹的前面他都不干,非要重考。《独醒杂志》的一个说法则是:某天,有人对苏轼说,章惇此人酷爱书法,每天要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苏轼不以为然地说,临摹有何了不起,不成风格,没有前途的。苏轼的话不知是哪位好事的人告诉了章惇,章惇听后大怒,说,你侮辱我的人可以,怎么能侮辱我的字。

  常言道,有爱的深沉,也会有恨的激烈。本来章惇和苏轼就不是一党,加之,章惇认为苏轼知恩不报,于是,身为宰相,手握重权的他找了个理由就把苏轼贬到了惠州。被贬惠州的苏轼和其他许多被贬官员不一样的是,他不“破罐子破摔”,仍然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非常淡然。他调侃道:“恐是诸佛知己难化,故以万里之行相调伏耳。”“乌台诗案”,宋神宗赵顼差一点砍了他的脑袋,在惠州的苏轼,似乎仍没接受“乌台诗案”的教训,于是,又写了一首诗,其中两句是:“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此诗章惇看到后大怒道,竟敢这么快活,快给我滚。一纸令下,又把苏轼贬到了海南岛。

  在中国古代,官员被贬至海南岛,基本上就是永别了。也可以说,这次,章惇真的把苏轼置于了死地。加之当地官员再处处给苏轼出难题,弄得苏轼竟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以至在树林子里睡了一宿。苏轼一气之下,居然自己买地盖房。

  苏轼被流放海南,自己也感到这次无生还的希望了。正如他在写给家人的信中说:“今到海南,首当做棺,次便做墓,死即葬于海南了。”苏轼说是这样说,但仍没放弃对生活的信心。苏轼的坚强,不仅缘于他所受的儒家教育,更有他人生的哲学作支撑。他善于根据人生际遇的变化调整心态,以使自己长期处于生气活泼、欣乐自足的境界。他在海南,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而且还干出了不小的成绩,受到了包括黎族在内的少数民族的广泛赞扬。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政治上的诡谲变幻莫测。元丰八年(1085年),宋神宗赵顼死了,哲宗即位,因哲宗即位时还是个孩童,高太后垂帘听政。一向对“新党”憎恨的高太后当权后,立马启用了“旧党”首领司马光。说起这位司马光,人们难以忘怀的是他耗费了十九年的光阴编撰了一部《资治通鉴》。此人不但文采飞扬,更是一位道德君子。但要说治国理政吗,则乏善可陈。司马光上台后,不论对与错,也不管是与非,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盘否定王安石的“新法”,全部排除王安石所用的“新人”。这样一来,属于“新党”的章惇可就倒了霉,来了个和苏轼的对调,即章惇被贬雷州半岛,苏轼则由海南回到朝廷任职。

  章惇被贬雷州,和苏轼被贬海南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心里老大不高兴,他想见一见苏轼,但又不好意思,毕竟他曾把人家逼得自己买地盖房。一日,苏轼启程回京,船到江苏镇江时,恰巧碰到了章惇的儿子章援,章援给苏轼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我今天给你写信,是为了我父亲,我父亲在朝时把你贬到了惠州,后又把你贬到海南,以至弄得你自己买地盖房。现在你要回朝廷了,千万别再逼我父亲买地盖房啊!

  苏轼看到章援的信后,即给章援回了一信,信中说:“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增损也!”也就是说,我和你父亲多年的老朋友了,虽政见有所不同,但友情还是存在的。还说:“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意思是,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又跑到天涯海角,这个我感同身受。

  查章惇此人,在高太后死后,又一度被启用。他的死在宋徽宗即位之后,是徽宗把他贬到睦州(今浙江建德),他死于贬所。此时已是宋徽宗崇宁三年(1105年)的事,此时苏轼已故去5年。

  苏轼给章援的信,表明了他对朋友的一个基本态度,那就是交友不记仇,政见是政见,友情是友情。后人凡读到这封信,大都给予比较高的评价。正如现代著名作家林语堂所说:“人的精神,光芒万丈。”

  苏东坡是文人,更是一位哲人,他留给世间的,既有一个丰富的文艺世界,同时还有一个具有人文精神的生命哲学。即如何的面对现实,又如何的和朋友相处。

  苏轼和章惇的故事,告诉了后人一个道理:人活着的力量不光是大声喊叫,也不光是能进攻,还有“能忍”。能忍是一种胸怀,更是一种感人的力量。有一则史料还记载,苏轼晚年从海南贬所归来,“病暑,著小冠,披半臂,坐船中,夹运河岸,千万人随观之。东坡顾座客曰:‘莫看杀轼否?’”这一史料说明,苏轼从贬所归来后,曾受过千万人的观瞻欢迎。我想,老百姓喜欢苏轼,既和他的文学天才有关,恐怕也和他有比较宽广的胸怀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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