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一天,白山黑水间飘了一点雪花,树林,成为黑白交界的分割线,山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胡三拢了拢大衣,攥紧了手里的枪。他想起了一个老兵的话,“这山里的狼,又狡猾又狠毒。你们巡山要格外小心。看到狼不要犹豫,马上开枪,马上开枪。你不弄死那畜生,那么,明天就是该你成为一堆白骨,散骨,碎骨。”
说完这话老兵狠狠吸了一大口劣质烟,吐出一串串烟圈。老兵转念一想,从口袋里掏出几根烟,笑着,给新兵每人发了一根。给胡三时,胡三摇了摇头:“不会抽。”老兵摇了摇头:“太年轻了,拿着吧,迟早要食人间烟火。”
到了山里,几个不怕事的新兵提出分开走,胡三极力反对,最后他一个人被孤立,分到最偏远的山路上,踯躅独行。
突然,石头后面传来声音。很轻,但是,胡三还是听到了。他心一惊,子弹上膛,摸了摸口袋,老兵给的烟还在。他轻轻挨近石头,雪钻进鞋里,打湿了鞋,冻得人打颤,脚没了知觉,他也不敢吱声。眼前一黑,耳朵里有低沉的狼吠,眼前是一只虎视眈眈的公狼,胡三准备开枪,枪却没有响,他发疯地将抢杆向庞然大物砸去,袖子被狼抓撕掉了,手臂上一道道血口向外流红。枪砸在公狼身上,反弹回来,公狼退后了几步,再一次盯着他。胡三慌忙爬起来,枪就在眼前,他一把抓起来,将枪口对准了公狼。正欲开枪,他愣了一下,眼前是一头极剽悍的狼,但是身上多处挂彩,却依然站着。这并不阻碍胡三想杀掉他的决心,真正让胡三发楞的,是后面的一只漂亮的母狼。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母狼,浑身上下都是擦伤的痕迹,肚子下面,拥着几只小狼,一个个天真无邪的样子,挺可爱的。胡三想起了自己远在他乡的老婆和孩子,再想开枪,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那头公狼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他又想起了曾经听别人说的,一头公狼一生只会认准一头母狼。他最终还是心软了,垂下了抢口,看着那狼,一步一步倒着向后退走。
“胡三!胡三!”山坡下传来一同来的新兵的声音。胡三掉头就跑,还是晚了。那几个新兵一来便看见满身伤痕的胡三。当然,还有远处紧紧追寻的公狼,新兵交换了一下眼神,举起了枪。胡三却跳起来,挡在枪口的前面。
“算了吧,它没害人。”
“没害人,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摔的。”
“摔的?胡三,我们可不是傻子, 你护着那畜生能做什么?让开,你不敢开枪,就让我们来消灭它。”领头的新兵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几个人上来架起了胡三。
那狼转头就向石头后冲去,胡三突然挣开了架他的人,拿起枪,枪口对准那几个同来的新兵蛋子。
“胡三,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它没害人,它真的没害人。”胡三双目渐渐充血。突然,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胡三双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那后面举着枪把的人踢了踢他,骂了声“孬种!”。
胡三隐约听到一阵枪声,“他没害人。”说了这话,胡三没了意识。
木柴烧得噼啪作响。胡三醒来时在营地。老兵给他递了杯水。“出息了啊你小子,敢为了一只狼,拿枪对着自己人。”胡三甩了甩自己的头,没接水。
“狼呢?”
“你倒是真在乎那只狼。死了!”
“中了三枪,不死才怪。那狼倒也奇怪,站在石头前,不藏不躲,来人就咬,却又不知道逃跑。”
胡三恍然大悟,拿着衣服就往外冲。
“你去哪?”
“上山。”
睡了一天的胡三体力恢复得很好,没多久便来到昨天被狼抓伤的地方。
血迹落在了雪里,结了黑污渍,幸好没再下雪,黑脚印很清晰,顺着零散的爪印,他找到了那匹死掉的狼。那狼身上有新的、旧的血迹。他走上前,伸手去摸那匹狼,手下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胡三眼眶一热,用手抚摸着那匹狼。奇怪的是,那公狼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中了三枪,倒在雪地一天,却没死。那狼走两步摔一下,胡三倒也不急,只是在后面紧张地、慢慢地跟着那匹狼。
最后,公狼挣扎着来到一个石头边,用它那早已抬不起来的爪子,在石头的一个缝中不停地扒着什么。胡三走上前,蹲了下来,用手和它一起扒拉。上药不久的手臂传来丝丝疼痛,他却浑然未觉。终于,他摸到一点温热,显出了一只狼身,看清楚了,这是那头母狼,公狼用头蹭了蹭母狼,又看了看胡三。静静地,母狼翻身起来,伏地抬头,长嗷一声,然后转一转头,四周观看。这时候,胡三发现另一边有一个小洞,洞里有三四只小狼,颤巍巍地爬出来,它们一看见母狼,就一起围过来,有的抱着脚,有的抓尾巴,撒起娇来。
胡三明白了,那公狼留着一口气,是为了保护母狼,因为母狼后面还有一群幼狼,它们在等待着自己的父母,等着和父母一起来玩耍、嬉戏……
几年后的一个晚上,天很黑,林子里有狼群出没。世人皆言狼凶狠歹毒,怕是没人见过密密麻麻的绿色光亮自觉站成两排护送一个人下山的场景。
天空下了一点雪,山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胡三对着刚来的新兵说:“这山上狼多,但不害人。你们跟着三子走,让我来为你开路,狼是我的亲戚,绝不害人的。”
新兵给胡三递了根烟,胡三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抽。”
“三子!”
从山林里跑出来一头狼,银色的毛皮闪着光……
(作者单位:衡水第一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