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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下去的风景
 
◎付秀宏

  月亮挂在曹妃甸湿地芦苇荡的上头,圆圆的,像一个梦。寒风正从西伯利亚驶向这里,湿地的寒夜,月亮和瘦水里的锦鱼亲密地谈心,谈到兴致佳处,锦鱼就跳过去拥抱潜入水中的圆月,“哗啦”一声,水中的圆月碎了,圆月碎了之后,变成了点缀在湿地湖水上的千里光波。

  曹妃甸湿地人烟寥寂,这千里光波是大自然在湿地上的和婉乐章,它把圆满的月影遵从水波的姿态,蓦然转换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光影,款款地律动开去,然后让诗人挑回家中,堆成圆圆的草垛,以备诗情喷跃之需,可谓助兴剂。

  月亮俯视人间,俯视湿地。月亮嵌在观鸟塔的走廊角上,矮下去的是波光粼粼的风景。湖水一半呈现深深的黛色,一半呈现亮眼的白色。

  在曹妃甸,湿地背后有一座农场,叫七农场。在七农场村队住的人,傍晚会被清越的丹顶鹤的声音叫醒,鹤鸣如旋风般急跃,跌落又飞起,人便是躺卧着,情思似也能随丹顶鹤的声音飞起来。

  我不止一次地看过丹顶鹤在湿地飞舞的样子,它们躬着腿,从不同的方位一起起飞,最终形成一个环抱。好像是表演,但是表演给谁看呢?人多的时候是绝对看不到的,它们的表演要天地和风景矮下来的时候,周遭空寂下来的时候。

  人群不在的时候,天气有些冷,水波还在动,离冻冰还有一段时间。等到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了,我发现整个湿地矮下去了一点儿,又矮下去了一点儿。尤其是寒风吹来,这些矮下来的荻花,在我的眼里,如同一个精力衰竭的老人,显露在外的土黄色飘在风中,给人一种难以招架的寒冷。

  暮秋的阳光变得扁平无力,落在芦苇的叶脉上,从叶脉滑进的寒意递进到湿地中去,当遇着转场的野鸭群,在甸头凹陷的挽留里,这阳光突然暖深了一刻钟,一如手握着恋人的手臂。依依惜别时,千里万里,都在这一握里温软下来。可芦苇的无精打采,让我对寒冷有了感性的认识,并且这种感性的认识渗透到骨子里,成为一种莫名的伤感。

  在曹妃甸湿地,矮下去的风景在我的视线里,一天天低矮下去。栈道松木板上的面目有些黯然,芦苇的叶子卷着一圈儿枯黄,中心团团的绿,上头的小叶旋着举出一支蓬松的芦苇花,是用纤细的茎顶起来的,让人凭空有想流泪的感动。

  寒风吹彻了湿地最后一簇芦苇,游客的热情被彻底断绝了。这时,早起的湿地保护工作人员在芦苇荡深处添加稻草之后,搓了搓手,转身看到一行行南飞的大雁从头顶降落。

  当我独自步上观鸟塔顶,光线射在湿地湖水的冷波上,我仿若看到自己灵魂澎湃的倒影,下面的湿地像一枚矮下去的邮票,把心境引到空旷,然后不知要寄向更远的什么地方。

  我记不清,矮下去的风景是在何时给了我一种伤怀的感觉,也就是这种感觉产生之后,我开始留意着湿地的事物。譬如,一入冬,周围的一切就跌入了湿地的空旷中。此时湿地的铺展着的幽深,我觉得不用“跌”字,不足以形容它。

  这个时候,我的心弦会像孩子一般地惊叫。野鸭的眼睛很小很小,看我背着相机,它们转动着小眼珠,便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泅凫,我停下时,竟有一只野鸭从杂乱芦苇间跳跃出来。野鸭本是怕人的,在矮下去的安静里,它们或许有着隔水看景的寂寞;因是初冬,那寂寞亦初长成,未成形,亦别有生机。

  在矮下去的风景里慢慢走路,芦苇枯草的影子和气味似乎怎么也用不完,甚至可以坐进三国时的草船里去慢慢喝茶了。矮下去的风景里,甜蜜和成熟陆续作古,好像生了皱的老人,如同坐上了绿皮列车,“哐当哐当”,不知要被运往何方。此时,大自然的配色处处都是乌黄乌黄。

  矮下来的风景,初看不觉得好看,像诗人采下来的情绪一样,先放在记忆里,慢慢发酵,时间一长,就好看了。能把矮下来的风景,一点点看透的人,每一处都是风景。

  当我把心念再次投向矮下来的风景之时,湿地已经开始酝酿返青,春水中,野鸭小心地钻进芦苇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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