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多年前,庄周和惠施两个人闲来无事,在濠水的一座桥上溜达。水中有白鲦若干,“皆若空游无所依”。庄周说:“你看那水中的鲦鱼,自由自在,真是快乐啊!”惠施听毕,同他抬杠道:“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快乐还是不快乐呢?”庄周说:“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很快乐?”惠施说:“对啊,我不是你,不知道你是否快乐,你不是鱼,当然也不会知道鱼快乐与否。”庄周哈哈一笑:“让我们回到最初谈论的话题吧。你问我怎么知道鱼快乐或不快乐,这说明你也觉得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清楚我获知这一事实的途径或方式。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是站在这濠水桥上观察得知的。”
这段“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和“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辩论借纸上文字流传了2000多年,对后人的精神世界影响深远。两位贤者,一个就事论事,知之为知之;一个超然物外,不拘泥于肉眼所见。雄辩与巧辩间,为我们呈现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可不是吗,人鱼之间言语不通,思想不通,快乐或是不快乐,本就是人的臆想和测度。知与不知,也只是人的一念而已。
换而言之,观鱼池畔,池中的鱼,何尝不是岸上之人心境的折射?若观鱼者是快乐的、自在的、悠闲的,那游鱼之态,想必也是快乐的、自在的、悠闲的吧;若观鱼者心情郁郁,如丧考妣,鱼再怎么悠游,于他而言,也读不出半分闲逸。
大约1100多年前,唐代的白居易也曾在池边观赏游鱼,并留下《观游鱼》一诗。“绕池闲步看鱼游,正值儿童弄钓舟。一种爱鱼心各异,我来施食尔垂钩。”此诗甚是写实,大意是说,诗人绕池塘信步闲走,看池塘里的鱼儿自在游弋,这时忽然来了一个小童,摇着小船,摆弄着钓竿。诗人心中略略有些无奈,同是爱鱼之人,爱的方式却是天差地别——我爱鱼,所以给它们投喂食物,好让它们快些长大;而那孩童爱鱼的方式,却是想将它们钓起来变成盘中美食。从诗人的描述中可知,并不是所有观鱼者的心情都是愉悦的。
观鱼池畔,人立于陆地之上,不解水质,不知水温,更不晓得水中的生存环境。然而,即便有许多的不知,即便情绪上有差异,都不妨碍人们对池畔观鱼的喜欢。
观鱼池畔,池中若有荷花,鱼戏莲叶间,姿态尤妙,忘怀得失,泰然自若,让人不由得心生唏嘘。观鱼池畔,池上若有小桥,我们可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地立于桥上,看一弯明月跌落水面,被水中鱼儿搅成无数道月光。观鱼池畔,池畔若有垂柳,柳丝入水,如长发葳蕤,伴着那春花秋月,夏日鸣蝉,将池塘的景致点缀得分外好看。池边有女人的洗衣声、孩童的嬉戏声,足以洗去人们内心的烦忧。
世人爱鱼的甚多,广东七星岩有观鱼池,陕西楼观台亦有观鱼池,可见喜欢观鱼的人没有地域之分。不过若要细说起来,观鱼的胜地最有名的当属西湖。西湖西南有一花家山麓,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一小溪流经此处时载着自岸上飘降而下的落花一同汇入西湖之中,形成“花溪”与“花港”。花港即是观鱼的所在。南宋内侍卢允升曾在此地建造“卢园”,筑屋、凿池、植草木、蓄养五色鱼,久而久之,形成了一方人间桃源,名列“西湖十景”。“花家山下流花港,花著鱼身鱼嘬花。”花港观鱼,不独布衣走卒、达官贵人喜欢,甚至连帝王也不曾例外。清朝年间,康熙、乾隆二帝便曾流连于此,因观鱼而羡鱼。
当我们立于池畔观鱼时,古人与今人,圣人与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此时的我们只有一重身份,那便是“观鱼者”。观鱼者观鱼,鱼观观鱼者,前者目所见,心所思,脑海中所得的无非一时心境,或郁郁,或悠然;而后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最是从容。
“千里巨鳌,幽于一勺之水,可为苦矣。安知其能随波逐浪,翻腾跳跃,悠悠然自得其情,洋洋焉自得其乐也?”看山阁中一闲笔颇有几分庄子的超然。然而,鱼的几许心情,池畔观鱼人的臆想,谁又能说得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