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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总拿道德说事
 
◎南方朔

  当年我初进大学时,台湾依然贫穷,台大学生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公共汽车。学生搭车都不排队,只要车一来,大家就一拥而上,挤得老弱妇孺哀声乱叫。
  这种情况被一个美国留学生写成一封读者来信登在报上,文章认为台大是台湾的最高学府,而学生连排队乘车的公德心都没有。这篇文章引起了轩然大波。台大认为这是奇耻大辱,于是发起了“台大学生自觉道德运动”。我进大学时,正值该“自觉运动”的高潮时期。
  当时我还年轻,受到报纸宣传的影响,也认为学生乘车不排队是道德问题。问题是,当时学生道德运动搞得如火如荼,运动的压力的确使学生在等公交车时排队了,但公交车一来,排的队立刻大乱,大家还是一拥而上。
  后来我想通了,台大学生乘公交车不排队根本就不是道德问题,而是公交车供需不平衡的经济问题。当时公交车的供给少,等一班车要十几二十分钟,错过一班就会误很多事,拼了命地抢上公交车当然会成为常态。因此,如果不去改善公交车的供给,那就会造成学生表面上在排队,但公交车一来照抢位子的现象。这是一种阳奉阴违、表里不一的自欺欺人。就像今天,台湾的交通工具选择已多,人们可以自己开车,也可以骑脚踏车或是乘坐地铁,坐公交车的已少,没人叫他排队他也会排队。这并不是现在的人变得比较有道德,而是整个交通工具的供需关系已经完全改变。
  泛道德意识因为最容易讲、最廉价,因此用道德来谈问题最为普遍。道德虽和许多问题有关,但它不是每种问题的根据,用道德谈问题,通常只会愈谈愈糟。贪污问题就是一例。
  如果一个政府拥有一种秘密的权力,它就可以在暗箱中为所欲为。西方认为贪腐乃是政府的秘密所造成的,这也是西方的反贪特别强调政府必须透明的原因。1993年,全球成立了最大的国际非政府反贪组织,就叫作“透明国际”。北欧的瑞典之所以贪腐率低,就是因为瑞典的政治透明度很高。
  但我们很多时候不是以透明度来思考贪污问题,自古以来,我们是以道德来谈贪污问题。我们认为要防止贪污,就必须提高官吏的道德水准,使他们有一种清廉如水的节操,才可以一介不取。这些都是道德性手段,而不是制度性手段,所以才出现大家都说自己清廉,但总有人阳奉阴违的现象,就好像当年台大学生说一套做一套一样。

 
(摘自2014年7月下《杂文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