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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夜
 
◎唐咏梅
  那年旧历新年前后,南方多省低温雨雪冰冻持续近两个月,极端天气酿成了罕见雪灾。
  新年已过,雨雪交加的日子没有停歇。大部山区供电中断已久,受灾群众生活告急。我所在的珠田乡内仍有村民住在深山区,那里早已断电,大雪封山不能出行。
  乡里的女书记对我说:“小唐,咱们到海家田去看看,大雪封山这么久,我对那里不放心。”
  “没事的,三天前我曾去察看灾情,情况还好,房子不会倒的,我保证。”
  “保证?屋子要是倒了会死伤人的,你能负责呀?”女书记的眼里有了怒气。
  这时,从救灾一线刚回来的老廖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女书记忙喊道:“老廖,小唐咱们一起去海家田。”
  我和老廖对视两秒,赶紧上楼换好雨衣携手电在院子里候着,女书记下楼后我们就出发了。我们绕过马脑山崖左拐,缘溪边走了五六里路到了石坪洲,那沿山脚散落的农家小屋灯火朦胧,如梦似幻。
  再往前行,山路渐陡,冰凌横陈,脚下直打滑,天渐渐黑下来,我们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山道左边外临悬崖深谷,沿途茂盛的灌木藤蔓枝条儿结成细长冰凌,在溪谷水雾浸润下形成了美丽的雾凇,如一缕缕长发,沉沉地垂向山涧,灯光所及,晶莹剔透,银光闪闪。寂静的雪夜,寒风拂动,千万根银条轻轻摇动,银铃般的脆响荡漾着,如海浪轻卷,如松涛阵阵。雾凇深处的涧水叮咚应和着,这山泉水带着大地母亲的体温,并未冻住。山路右里侧是陡壁,怪石突兀。山上到处白雪茫茫,树木裹着厚冰,透明的枝条上落满了蓬松的雪粒,如须发皆白的老人静静伫立;山坡上高大的毛竹被积雪压得驼背弯腰,不时, “叭”的一声,竹子被拦腰折断,雪粒扑簌簌落下。我们仿佛走进了童话中的冰雪世界。
  往深山走了十多里,山路更险,冰雪更重,黄泥路已成冻土,又硬又滑没处下脚;外侧就是十几米深的悬崖深谷,稍不留神就下去了。我们手脚并用,几个人前拉后拽,仍不时滑倒。溪谷里雾气升腾上来,浓浊的雪雾夹着雪粒迷漫到整个山谷,寒气直灌进我们心里。
  步行两个多小时后,我们拐进了一个半月形的小山窝。几点昏黄的油灯光穿过雪雾,散成一抹蛋黄色的光晕,“汪汪汪……”几声犬吠惊悚凄惶,似对风雪夜有人来深表怀疑。随着一声吆喝,大门开了,一个人举着火把出了柴门。
  “乡里的女书记来了!”村主任大声说。火把下,人们惊喜地把我们迎进了村民组长家,村人也闻声聚拢来。
  这便是海家田自然村,十五六户人家都住着土瓦房,大多还是四五十年前的老屋。屋上积雪已有一尺来厚,每一个瓦楞上都悬挂着长长的冰柱,如利剑高悬。积雪每日加厚,村人担心这些不堪重负的老屋会在哪一刻轰然倒塌。
  看到女书记来了,几位妇人热情地捧出了热茶,笑着烧火做饭去了。男人们跟着女书记一起察看灾情。每到一家,女书记都掀起米缸,打开油罐,看看储备的物资是否充足;每进一户,她都沿着房屋左右察看,观察房子是否结实牢固。
  回到村民组长家围炉而坐,女书记捂着热茶,眼睛潮湿了。
  “乡亲们受苦了!大雪灾,你们自力更生,坚持了四十多天艰苦的日子,了不起!现在,我们共同来战胜困难。住房有危险的,全部撤离,或者投靠亲友,或者搬到乡敬老院,要有饭吃,有衣穿,有被子盖,有困难的到山下石坪洲领取大米、棉大衣、棉被、雨布等物资。我们互相帮助,就一定能渡过难关。这是当前权益之计,长久之计是移民。为了安全,为了下一代,一定要搬出深山呀!”
  听了女书记鼓舞人心的话,乡民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我们便要返回,深山雪夜,几十个火把高高举起送到村口。乡亲们给我们每人一根竹杖探路,叮嘱着:夜深冰雪重,要摸着山壁走。手握了一次,再握一次,牵挂、感动、担忧,都融进了声声嘱咐里。
  转过几道山梁,回头望,火把仍闪动在黑暗里。
  二月来,大地春暖,雪霁天晴,万里江川,冰消雪化。
  雪灾过去了。山上的每一栋老屋也经受住了冰雪的考验,没有倒塌。
  一天,女书记叫住我:“来一下。”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她办公室。
  “你说那些老屋不会倒,怎么那么肯定?”她一脸孩子似的好奇,并没生气的样子。
  “我仔细察看过。山上老屋地基扎实,粘土夯的内墙布满了上好的老杉木,有筋道。门窗房梁都是老红心杉做的,用的榫卯结构,结实牢靠。雪是厚,但每一处房梁和墙基都担了力,就不怕了。”我小心解释。
  女书记点点头,笑容动人。我也感到分外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