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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善其始,当慎其终”
——唐玄宗晚年思想的蜕变和“安史之乱”
 
◎关玉生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甲子(755年11月9日),安禄山反于范阳(今北京),“安史之乱”爆发。铁蹄所至,除常山(今正定)太守颜杲卿等少数人有所抵抗外,其余皆望风披靡。月余,即克东都洛阳。
  和历史上任何乱臣贼子的反叛都怀有一枕皇帝梦一样,安禄山也不例外,攻克洛阳后,即当起了大燕皇帝。过足了皇帝瘾后,又西取潼关,兵锋直指长安。至德元载五月甲子(756年5月9日),唐玄宗为避安史之乱兵锋,于即日的黎明不顾微雨沾湿,仓皇出逃。“上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资治通鉴》第15卷第6917页,中华书局1956年版)
  中午到达咸阳东的望贤宫,正等吃食之际,有一位叫郭从谨的村老向唐玄宗进了一席肺腑之言。曰:“禄山包藏祸心,固非一日;亦有诣阙告其谋者,陛下往往诛之,使得逞其奸逆,致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盖为此也。臣犹记宋璟为相,数进直言,天下赖以安平。自顷以来,在廷之臣以言为讳,惟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诉之乎!”玄宗听到这位村夫野老的话后,对他说:“此朕不明,悔无所及。”遂安慰这位老人一番将其送走。(同上第6973页)
  这位叫郭从谨的村老的进言可以说把“安史之乱”爆发的原因说清楚了。其所包含的智慧对当权者来说至今仍极具价值。
  “安史之乱”爆发的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从根本上来说是唐玄宗晚年思想蜕变的结果,是其“先俭后奢”、“先理后乱”而造成的。
  玄宗本不是一个昏君,他执政的前期也曾有美好的政声。史载,他即位后让姚崇为相,姚崇一开始提出许多条件,这些条件包括“抑权幸,爱爵赏,纳谏诤,却(拒绝)贡献,不与群臣亵狎”等,都是当政者治国理政很难做到的问题,并说答应就干,不答应就不干。玄宗都一一答应下来,并严格按要求去做。一次,也就是玄宗即位后不久,和玄宗感情至笃的弟弟薛王业的舅舅王仙童因侵暴百姓,遭御史弹奏,薛王业找到玄宗,玄宗下赦让重新审理。宰相姚崇、卢怀慎得知后面奏玄宗,说:“仙童罪状明白,御史所言无所枉,不可纵捨。”玄宗听后马上收回成命,维持原来御史的判定。“由是贵戚束手”。
  对于朝廷的奢靡之风,玄宗也敢于用重典加以惩治。开元二年(714年)秋七月,他专门下制:“乘舆服饰,金银器玩,宜令有司销毁,以供军国之用,其珠玉、锦绣,焚于殿前;后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锦绣。”又敕:“百官所服带及酒器、马衔、镫,三品以上,听饰以玉,四品以金,五品以银,自余皆禁之;妇人服饰从其夫、子。其旧成锦绣,听染为皂。自今天下更毋得采金玉,织锦绣等物,违者杖一百。罢两京织锦坊。”(同上,第14卷第6702页)
  对于玄宗的上述表现,北宋史学家司马光在编《资治通鉴》引用以上史料时颇为感慨。他由玄宗先期的励精图治想到玄宗晚年的奢靡误国,专门在以上史料的后面写下了如下一段话,曰:“明皇之始欲为治,能自刻厉节俭如此,晚节犹以奢败;甚哉奢靡之易以溺人!诗云‘靡不有始,鲜克有终。’可不慎哉!”(同上)
  玄宗思想的蜕变是渐次发生的。其典型事件当属武惠妃之死和杨贵妃的入宫。“初,武惠妃薨,上悼念不已,后宫数千,无当意者。或言寿王妃杨氏之美,绝世无双。上见而悦之,乃令妃自以其意乞为女官,号太真;更为寿王娶左卫郎将韦昭训女;潜内太真宫中。太真肌态丰艳,晓音律,性警颖,善承迎上意,不期岁,宠遇如惠妃,宫中号曰‘娘子’,凡仪体皆如皇后。”(同上,第15卷第6862页)正是由于武惠妃死后杨贵妃的出场,才使昔日还算勤政的玄宗的思想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白居易《长恨歌》这样写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也就是说杨贵妃入宫后,唐玄宗连上早朝也懒得去做了。除此之外,他还不止一次地对内侍高力士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高力士答曰:“天子巡狩,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势既成,谁敢复议之者!”玄宗听高力士如此讲,颇为“不悦”。从此,“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事矣。”天宝十三载(754年)六月,安禄山已加紧了反叛的步伐,国家危机四伏,玄宗仍执迷不悟,又一次对高力士说:“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边事付之诸将,夫复何忧!”高力士看到玄宗又这样说,回答曰:“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将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得谓无事也!”玄宗听到高力士的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卿勿言,朕徐思之”,又照例去后宫寻欢作乐去了。(同上,第15卷第6863、6927页)
  有道是:“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董仲舒《举贤良对策》)这也就是说,为人君的,关键要有健康的心态,力由心生,心强则事强。而唐玄宗的晚年,心已败,何来力?无论是他先用奸相李林甫,还是后用奸相杨国忠,以及被边将安禄山牵着鼻子走,根子皆在于他的心垮了。人心一旦丧失了抵抗力,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木朽而虫生,墙空而蚁入”的结局。
  安禄山何许人也?此人本姓康,名轧荤山。父死后,随母嫁安延偃,因此改姓为安。禄山先为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养子,因战功拔为平卢兵马使。此人“外若痴直,内实狡黠”。凡皇帝左右之人至平卢者,禄山无不厚赂之。御史中丞张利贞为河北采访使至平卢,禄山曲事利贞,乃至左右,皆有赂。利贞入奏,盛赞禄山之美。“由是上益为贤”。不久,即命“禄山为营州都督充平卢军使”。后又升禄山为“范阳、平卢节度使”,成为统治两方的封疆大吏。
  如是说,以前玄宗对禄山还只是好感还谈不到宠信的话,那么天宝六载(747年)的安禄山长安之行,他则的的确确的成了唐玄宗、杨贵妃的宠爱之人。史载,天宝六年(747年)的春夏之交,安禄山为感谢玄宗的信任,提出要面见玄宗,以表谢意,得玄宗允许后,去了长安。去时所带杂畜、奇禽、异兽、珍玩之物,皆玄宗、贵妃所好。禄山“在上(玄宗)前,应对敏给,杂以诙谐,上曾戏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尔!’(禄山体肥,腹垂过膝,重三百斤)对曰:‘更无余物,止有赤心耳’上悦。又曾命见太子,禄山不拜。左右趣(促)之拜,禄山曰:‘臣胡人,不习朝仪,不知太子者何官?’上曰:‘此储君也,朕千秋万岁后,代朕君汝者也。’禄山曰:‘臣愚,曏(过去)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储君。’不得已,然后拜。上以为信然,益爱之。上曾宴勤政楼,百官列坐楼下,独为禄山于御座东间设金鸡障(画有金鸡的坐障),贵妃三姊皆与禄山叙兄弟。禄山得出入禁中,因请为贵妃儿。上与贵妃共坐,禄山先拜贵妃。上问何故,对曰:‘胡人先母而后父。’上悦。”(同上,第15卷第6877页)
从以上史籍的记载来看,安禄山天宝六载春夏之交的长安之行可谓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其在唐玄宗心中的地位似已难以撼动。
  唐玄宗、杨贵妃为了便于禄山来长安后的休憩,于天宝九载春正月(750年),“命有司为安禄山治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落成后的新第富丽堂皇,“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禄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请宰相至第。是日,上欲于楼下击毬,遽为罢戏,命宰相赴之。”(同上,第15卷第6903页)安禄山要宰相至其第,玄宗即下敕召宰相,可以说,禄山凡有要求,唐玄宗没有不答应的。
  某日,恰逢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礼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用手抬)之。上闻后宫欢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儿对。上自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后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于外,上亦不疑也。”(同上,第15卷第6903页)
  不少史籍写有禄山和贵妃“私通”的情节,根据权威史籍《资治通鉴》的以上记载,恐不枉也。
  天宝十载(751年)二月,安禄山对任平卢、范阳两节度使,犹嫌不足,又提出要兼河东节度使。对于安禄山的无理要求,唐玄宗非但不加以制之,反而有求必应,毅然把时任河东节度使的韩休珉调为左羽林将军,让安禄山当了河东节度使。
  安禄山专制三镇,赏罚已出,日益骄恣。他想到天宝六载(747年)去长安时不拜太子那件事,又见对自己倍加宠信的唐玄宗日渐老去,一种“最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的“时不我待”的伤怀之感油然而生。加之孔目官严庄、掌书记高尚又给安禄山算了一卦,说作乱一定成功,劝他作乱,禄山于是决心作乱。
  对于安禄山的反相,比如培植“曳落河”武装(曳落河,胡言壮士也),私作朝臣服饰等,不时有人传入朝廷,包括时任宰相的杨国忠等大都向唐玄宗反映过,唐玄宗一概不听。
  天宝十三载(754年)春正月,杨国忠又向玄宗反映禄山必反,并说:“陛下试召之,必不来。”玄宗于是按杨国忠之说召安禄山来朝,以探真伪,禄山闻令即至,见玄宗于临潼的华清宫,哭着对玄宗说:“臣本胡人,陛下宠擢至此,为国忠所疾,臣死无日矣!”玄宗听到禄山如此讲,“上怜之,赏赐巨万,由是益亲信禄山,国忠之言不能入矣。太子亦知禄山必反,言于上,上亦不听。”(《纲鉴易知录》唐卷第1319页)以至以后发展到谁再言禄山反,玄宗就把谁逮捕审问。
  实事求是地讲,天宝十三载春正月安禄山临潼华清宫会见唐玄宗时决意要反是真,但还没决定马上就反。他想等到“待己厚”的玄宗晏驾后再反。那么,是什么原因促成安禄山马上就反的呢?是一项机密的泄露。华清宫会见后,玄宗愈加宠信安禄山,“上欲加安禄山同平章事,已令张垍草制。杨国忠谏曰:‘禄山虽有军功,目不知书,岂可为宰相!制书若下,恐四夷轻唐。’上乃止。”(《纲鉴易知录》唐卷第1320页)不料,这件事被张垍泄出。“禄山之发长安也,上令高力士饯行长乐坡(今长安东浐坡),及还,上问:‘禄山慰意乎?’对曰:‘观其意怏怏,必知欲命为相而中止故也。’上以告国忠,曰:‘此议他人不知,必张垍兄弟告之也。’上怒,贬张均为建安太守,垍为庐陵司马,垍弟给事中埱为宜春司马。”(《资治通鉴》第15卷第6925页)
  然而,泼出去的水是无法收回的。禄山知晓当宰相的事为国忠所阻后,愤恨至极。归范阳后,即秣马厉兵,“会有奏事官自京师还,禄山诈为敕书,悉召诸将示之曰:‘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诸君宜即从军。’众愕然相顾,莫敢异言。十一月,甲子,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号二十万,反于范阳。”(《纲鉴易知录》唐卷第1323页)也就是本文开头所讲的情况。
  历史是已发生的智慧。历史事实充分印证了那位叫郭从谨的老汉所说的话。往事越千年,今天我们回味那段历史,仍然可以从中得到许多有益的启示。
  一,“既善其始,当慎其终”。始终经得住各种诱惑的考验,始终保持创业初始的那样一种精神,对当权者来说,永远是一个全新的课题。
  二,人生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人只有战胜自己,才能战胜他人。人一旦成了自己的俘虏,也就等于丧失了领导别人的资格。唐玄宗为何晚年失败,既毁了大唐,也毁了自己,盖因为他没有战胜自己,盖因为他放纵了自己。有道是:“心中有戒,不越规;心中无戒,必逾矩。”心中有一“定海神针”方能经得各种诱惑。
  三,任何时候都要听逆耳之言。历史的事实一再证明:“谀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这就说明,听逆耳之言,对当权者来说,任何时候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都是一种考验。考验着当权者的政治智慧,考验着当权者的执政情怀。但当权者既然手握公权力,就必须经受这种考验。
  人生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人只有战胜自己,才能战胜他人;人一旦成了自己的俘虏,也就等于丧失了领导别人的资格。唐玄宗为何晚年失败,既毁了盛唐,也毁了自己,盖因为他没战胜自己,盖因为他放纵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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