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网上频频爆料，员工在办公室内佩戴防毒面具工作，只为阻隔新装修带来的甲醛等有毒气体，来确保自己的身体健康。面对恶劣的工作环境，和一份舍不得放弃的工作，这纯属无奈之举。对于上班族来说，在单位所待的时间仅次于家庭，工作场所不良的环境卫生在很大程度上危及到员工的身体健康，但大部分员工都采取隐忍的态度，当身体发生警告信号时，才予以高度重视。
上海的李晓娜就是这样的一名“忍者”，公司在装修后未采取任何净化空气措施的情况下，她长期忍受着办公场所的恶劣环境坚持工作，后被查出罹患肺癌。2012年7月30日，她将曾经供职的上海美丽健身俱乐部有限公司告上了上海虹口区法院，李晓娜虽然不能证明办公室装修和自己得病存在因果关系，但她依然获得了赔偿。这个案子告诉上班族们：当你在为老板忙碌时，你相应也用有很多权利，只是这些权利被你忽略了……
办公室新装修，好好的她成了“药罐子”
2008年5月，27岁的李晓娜经过再三考虑，和上海美丽健身俱乐部有限公司签订了劳动合同。公司在上海有20多家分店，规模蛮大的，背靠大树好乘凉，福利待遇自然好些，她一签就是3年。
5月20日，李晓娜被安排到了凉城分店担任前台接待工作。7月的一天，李晓娜听同事说，老板又开了一家分店，是和街道合办的，地址已经选好了，是街道社区文化活动中心的负一楼，现在正在装潢。同事的话没太引起李晓娜的注意，老板开多少店与她关系不大，她只要把眼下的工作干好就行。
8月17日，李晓娜被经理叫到了办公室。“小方，俱乐部又添一家新店，都已经装修好了，明天就开业，公司考虑到新店离你家较近，抽调你到那边去上班。”在哪儿上班不都是一样吗，她没有多想，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李晓娜遵照经理要求，提前来到嘉兴分店打扫卫生。在街道文化中心前，遇到了从其他门店调来的同事，刚走到地下一楼的楼梯时，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家情不自禁地用手捂着鼻子。“这么大的味儿，真难闻！”“是啊，隔这么远都能闻到，到店里还不给呛死呀！”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着牢骚。
打开店门，盛夏潮闷的空气中夹杂着油漆等装潢材料的味道，刺得人眼泪水直冒。
“这地下楼层就是不好，窗户开得那么少，还老高，想打开通通风都困难！”想要新鲜的空气进来仿佛是一种奢望。“现在工作也不好找，你不干有人干。你要老板的钱，就得忍！”一句话浇灭了同事们心中的怨火。
庆贺俱乐部开业的花篮陆续到来了，经理安排李晓娜和另一同事负责散发宣传单。从地下一楼拾级而上，到了地面，李晓娜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啊，原来能呼吸到如此新鲜的空气也是一种幸福啊！”同事见状，也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倍感滑稽。同事说，她宁愿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发宣传单，天气热是热了点，但也总比去那闷罐子里吸毒好呀！两人为了能暂时逃离那个恶劣的环境而庆幸。
可是躲得了初一却躲不了十五，公司印制的宣传单都发完了，两人不得不又回到了店里工作。同事们也都使出了很多的除味之招，很快地，俱乐部里出现了许多从家带来的芦荟、吊兰、虎皮兰等绿色植物，吧台里还放置了买来的活性炭，有人甚至还买来了米醋，盛放在敞口的盘子里，搁置在墙角处，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的浓重的装修气味。
每天李晓娜一进俱乐部，眼睛便第一个遭殃，被辣得生疼，眼泪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待上一会儿，喉咙没了湿润感，干得发涩，总好似有个东西堵在喉咙口，老想咳嗽，可又咳不出来痰，于是她拼命喝水，可还是无济于事。工作再长些时间，她的头会无名地闷痛，仿佛未睡好觉似的，恹恹的。她最盼望的是午饭时间，可以好好去外面透透气，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同事们一起戏称为“放风”。
“放风”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吃完午饭，脑袋瓜刚刚清醒些，又得进入了地下俱乐部，“吸毒”。
据说人是适应性最强的动物，大伙儿整天置身于此，似乎也习惯了，可李晓娜却觉得自己的健康状况大不如从前，隔几个月似乎就要感冒一次。她的健康理念是，尽量少用药，生病能抗则抗，不能抗才吃药。先前她一般都是能够抵抗得了小病的，可现在对于频繁的感冒，她却抗不了。几顿药下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症状倒是减轻了，可是又被反复地咳嗽纠缠着。
回到家，一阵剧烈的咳嗽犹如翻江倒海，咳得李晓娜胸口很痛，气都喘不上来，脸憋得紫胀紫胀的。一旁的老公看到妻子咳得腰都直不起来，蜷缩成一团时的难受状，焦急地劝说：“再这样抗下去会把命给抗没了，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明天下班后，我先到楼下社区诊所挂瓶水，实在不行再去医院。”李晓娜实在是不愿请假，去医院忍受漫长等待的滋味，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免疫力下降了，并没什么大碍。
初为人母患癌症，空气检测查元凶
2010年4月，李晓娜得知自己意外怀孕，很是恐慌，自己隔三差五地生病，再加上俱乐部的环境实在是不适宜要孩子。本打算再迟些时候要，而此时一个小生命却已经在自己的腹内了，这令她十分纠结。
“老公，这个孩子还是不要了吧！俱乐部前期环境实在太糟，虽说现在好多了，但我怕影响宝宝。”李晓娜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却遭到了老公的反对：“你也不小了，如果不要，又要耽误很长时间，再说这对你身体也不好！”
夫妻二人对于孩子的去留产生了分歧，特地去医院咨询了医生，获悉怀孕之前的用药对于宝宝影响并不是很大，他们放心了。可医生随即抛下的话却让李晓娜十分不安：“如果不放心的话，建议在怀孕的第20周左右来医院做个排畸检查，检查胎儿的生长发育情况及有无畸形等。”
李晓娜严格按照医生的嘱咐，定期到医院做各项规定检查。孩子一天不安全出生，她的心里都会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2010年8月，公司和街道为期两年的合同已经到期了，由于市口不好，嘉兴店的生意不尽如人意，公司决定关闭这个分店，李晓娜又回到了从前工作的凉城店。
12月，李晓娜一直以来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平安地诞下了健康的宝宝，全家人都沉浸在新生命到来的喜悦中。产假过后，李晓娜又回到了工作岗位。由于白天忙着工作，晚上又要照顾宝宝，成天睡不到整夜觉，身体很快招架不住了，咳嗽越发得厉害，因为要给宝宝喂奶，又不能乱吃药，家人催促她赶紧去医院。
2011年6月15日，在老公的陪伴下，李晓娜来到了上海肺科医院就诊。医生检查后告诉她，她患上了肺癌，而且已经骨转移。
李晓娜向公司请了病假，为了出生不久的孩子，也为了自己的生命得以延长，她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同时一个疑惑也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是什么让她患上了肺癌？听了主治医生对癌症产生的原因所作的解释，以及和病友们的日常交流，李晓娜联想到去嘉兴店工作时整个俱乐部弥漫的那种刺鼻难闻的气味，越来越觉得甲醛是导致自己患病的元凶。
为了给自己讨个说法，李晓娜联系了一家室内环境检测机构，要对她先前工作过的嘉兴店内的环境做个空气质量检测。
2011年9月，在李晓娜的极力要求下，街道不情愿地打开了位于地下一楼的原俱乐部嘉兴分店的大门。虽然时隔三年，可置身在人去楼空的空旷俱乐部内，依然还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一股异样的味道。技术人员对室内空气进行密闭检测，结果显示在使用三年污染物不断挥发后，甲醛检测值为0.122mg/m3，总挥发性有机物（TVOC）检测值为0.99 mg/m3，仍然超过了国家的标准。
李晓娜等身体状况好些时，在老公的陪同下找到俱乐部经理：“我觉得自己得病公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嘉兴店刚装修好就立即营业，我们每天都被难闻的气味呛得头晕脑昏的，当时甲醛肯定严重超标，这份检测报告可以证明。”她将报告递给经理，哪知经理看都不看，说：“你这病和公司没有关系，如果真像你说的，那别人怎么好好的呢？又不是你一个人在上班！”
“甲醛是致癌的，这你不能否认，你要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们就只有走法律途径了！”李晓娜据理力争，但公司始终不同意赔偿。
状告公司，为自己的健康买单
12月31日，还在和病魔作顽强斗争的李晓娜收到了公司和自己解除劳动合同的书面通知。自己年轻的生命承受着病魔之侵，年幼的宝宝因为自己的病而不能继续享受母乳的滋养，如今在家里急需要钱给自己治病的时候又丢掉了宝贵的工作，李晓娜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2012年7月30日，李晓娜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一些，她一纸诉状将上海美丽健身俱乐部有限公司以及和公司合作的街道一并告上了上海虹口区法院，请求法院判处两被告对自己的病承担相应的连带责任，赔付医疗费10万元。
案件首先进入上海虹口区法院诉调对接中心，由龚蕾法官负责办理，上海李国机律师事务所的张律生和徐瑶棋律师给李晓娜提供法律援助。
李晓娜户口所在的虹口区有8个街道刚刚成立了虹口法院诉调对接中心街道分中心，它是个“一站式”服务平台，化解基层纠纷。另外还成立了“郭杰法官巡回调解工作室”，是由一名专职派驻到社区的法官郭杰，每周定期巡回办案。法院考虑到李晓娜的身体情况，第一时间将案件流转到辖区街道的诉调对接分中心，并借助“郭杰法官巡回调解工作室”的力量，想通过调解来解决问题。
调解一开始，双方矛盾非常激烈。李晓娜当着法官、律师的面诉说着自己的不易：“我得病后，公司竟然和我解除合同，我没有了工作，孩子还得养，自己这个病连累孩子只能喝奶粉，我真的是没钱买奶粉了！更别说是看病了！”
“肺癌的致病因素很多，不良的饮食和生活习惯、受污染的城市空气、自身体质和家族遗传因子，这些都可以造成肺癌的患病率增加，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你的病是办公室装修造成的，所以我们不能赔偿！”不管李晓娜怎么说，公司领导总是不松口。
“如果能换回我的健康，我宁愿不要钱！”李晓娜一想到蹒跚学步的孩子指不定哪天便会失去妈妈，眼泪汩汩地往下流。公司领导也表示同情，但仍认为公司没有责任。
之后，法官和律师多次找到上海美丽健身俱乐部有限公司和领导沟通。可公司领导执意认为李晓娜委托的环境技术公司鉴定结果不具有权威性，即使鉴定是真实可信的，也只能证明办公室装修不达标，不能证明不达标的装修和李晓娜的病存在直接因果关系，况且公司其他员工并未出现类似病情，说明她患病与其家族史、生活习惯等各方面有关，而工作环境污染并非是致病的关键或者唯一因素，所以不能全让公司承担她的医疗费。
龚蕾法官见对方仍然不松口，耐心给对方解释有关法律规定：“《劳动合同法》规定，用人单位有义务提供保障员工的人身健康的办公工作环境，若用人单位的行为威胁到了员工的人身健康，则违反了劳动法规定的安全保障义务。办公场所装修后，因为空气污染造成员工身体伤害的，用人单位首先应当对其进行检测，然后再进行相应的处理，包括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我国于2011年5月卫生部发布新版《公共场所卫生管理条例实施细则》，对公共场所的卫生管理、卫生监督等相关工作做出了详细的规定。《细则》要求经营者要保持公共场所空气流通，室内空气质量应当符合国家卫生标准和要求。此外，经营者还要按照卫生标准、规范的要求对公共场所的空气、微小气候、水质、采光、照明等进行卫生检测，检测每年不得少于一次，还要在公共场所醒目位置如实公示检测结果。”
以上这些义务，公司全都没有尽到，公司存在过错行为是确定的，只要公司有这些过错，哪怕李晓娜没有得病，只要她向法庭主张健康权，公司就应该赔偿。也就是说，李晓娜虽然不能证明她得病和公司装修存在直接因果关系，但她能证明公司装修不达标，剩下的就应该由公司证明自己没有过错，而实际上，公司证明不了这一点。
考虑到公司确有不当行为，而且李晓娜又是工作多年的老员工，公司答应赔偿。由于公司目前营运状况不佳，最后，在龚蕾法官的协调下，上海美丽健身俱乐部以补助款形式一次性给予李晓娜5.5万元。李晓娜在拿到款项时，撤销了对上海美丽健身俱乐部有限公司的诉讼。
（文中当事人和单位均为化名。未经作者同意，本文禁止转载、网摘）
责编：陆京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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