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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晚期,回天无力。是想尽办法,不惜金钱不怕痛苦的化疗;还是放弃过度治疗,有尊严地离去?北京一家协会力求通过协议的方式,让人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做到“尊严死”,这其中牵涉了文化、伦理、法律、医疗等太多问题。有人赞同有人反对,也有人充满顾虑,因为除了传统观念,“尊严死”并没有统一标准和法律保障……
绝症背后:“尊严死”引发的是非争议
◎ 小 非
  86岁老人身患绝症,痛苦中坚持一年最终离去
  何健(化名)是一名郑州市民。2012年夏,何健的父亲突发脑梗,送到医院后,才发现已错过了黄金抢救期。手术后,老人开始昏迷。医生说,这么大年纪,病人已不可能自己做主,很难再醒过来。
  何健兄妹4人,老父亲重病,在外地的两个妹妹也赶回了郑州,家庭会议上大家一致决定,不能放弃父亲,于是一支家庭护理队就此成立。从那以后,每天早上6点,何健就和弟弟赶到医院。
  当时的父亲,因为发烧,头上戴着冰帽,颅内插着引流管,两个鼻孔,一个插着鼻饲管,一个插着氧气管,为了排痰气管也被切开,下面还有导尿管。父亲每隔两个小时翻身,至少需要三个人配合,一个人要小心招呼各种管子,另外两人各管半身,喊着“一二三”同步搬动老人。此外,还要不时捶打老人逐渐僵硬的身体,防止因产生过多的痰而频繁为他雾吸,带来的小米粥、打的果汁,都要用纱布过滤好几遍,才能通过鼻饲管送到胃里……
  一直到晚上9点,两个妹妹来接班前,何健和弟弟几乎都没时间停下来喘口气。
  何健最小的妹妹也56岁了,儿女有时来替换一下,但何健仍感觉体力越来越跟不上。老父亲的病情并没有因为后辈的坚持有所好转。长时间插着导尿管,老人的下体肿胀发炎,只能戴上尿不湿,拉尿都在床上;胳膊和腿上的血管已无法承受输进来的液体,医生决定在其胸部插管。插管时,家人被请到病房外等候。何健说,门外,他能清楚地听到父亲的叹息。
  兄妹们都说,所谓的叹息是何健的幻觉。但何健认为,如果父亲知道当时的状况,一定会让他们放弃。老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前毕业于河南大学,能说流利的英语,古文诗歌张口就来,注重仪表,即使在家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一直是儿孙辈崇拜的偶像。
  可是如今,病床上的老人没有任何意识,身体隐私对亲人来说毫无保留。人瘦得不成形并越来越萎缩,从气管处传出的嘶嘶声仿佛就是老人痛苦的呻吟……何健感慨万千说:老人一点尊严都没了,这真是生不如死啊!
  2013年过年时,何健曾经试探地提议,能否让老人早点解脱,但随即遭到妹妹们的反对。此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何健认为,不能让兄妹们说闲话,更不能让兄妹们觉得他是个不孝子。
  就这样,4个家庭的成员心力交瘁,让86岁的老人在昏迷中延长了一年生命。
  2013年8月7日,何健为父亲按摩时,突然发现老人一直僵着的腿松弛下来,他赶紧喊来医生。医生随即宣布,老人的生命彻底止步。何健说,我们整整为父亲争取了一年时间,可是,争取来的似乎全是痛苦,父亲生前活得体面,却没能带着尊严离去。
对于老人的辞世,何健私底下认为,父亲总算得到解脱。熟人都说,这一年,何健看起来老了10岁。而亲人因为护理、医疗费等问题产生的纷争,至今还没有解决。
  放弃为父过度治疗,医学博士的举措引争议
  医学博士陈作兵放弃救治父亲的事情,引发全国关注和讨论。
  今年42岁的陈作兵,1994年毕业于浙江医科大学,现在是浙江医科大学一附院的急诊专家、医学博士。他长期从事急诊科和普内科、重症监护等学科的诊治工作,对一些涉及到多系统、多器官的复杂疑难疾病的诊治,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陈作兵的父亲陈有强是退休老工人,直到有一天,老人腹胀明显,少尿,消瘦,当地医院诊断为恶性肿瘤。陈作兵于是把父亲接到自己所在的医院。2011年4月,78岁的老人确诊为腹膜恶性间皮瘤,属于恶性肿瘤晚期,全身转移。
  陈作兵知道,在医疗技术日趋发达的今天,死成为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即使是恶性肿瘤晚期病人,往往也能在各种治疗手段下生存一年多。对于父亲的病,同事亲友们提出了化疗、放疗、热疗等一系列方案。以往都是陈作兵给别人挑选方案,现在轮到给父亲决定治疗方案,他感到束手无策。
  父亲是个非常乐观的老人,眼见许多恶性肿瘤晚期的病人瘦骨嶙峋,痛苦不堪。老人说:我实在不愿意再看着儿女这样奔波劳累,也不愿意自己变成别人那个样子,我已经是七八十岁的人,已看淡生死,你们让我安乐死吧。如果你们不能这样,我自己想跳楼。
  陈作兵得知老人的想法,对父亲说:“爸爸你放心,活着的时候你要坚强,但走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让你那么痛苦。最后一定让你安安静静没有痛苦地走。”父亲听到这句话,几天后,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又翻出了喜欢的老子和庄子的书,慢慢看。
接下来,全家召开了家庭会议,商议的结果是由父亲最终决定。父亲问化疗、放疗可延长多少时间?陈作兵说不一定,效果好也许几个月。父亲又问得花多少钱,对人体有什么不好?陈作兵说,全部公费,副作用是脱发、无力、胃口不好等。父亲说让他想想。第二天早上,父亲决定了,想和母亲回老家去,好好地过几天清静日子……
  听说父亲要放弃治疗,陈作兵的哥哥姐姐都表示反对,大家认为现在经济条件都不错,再说父亲是公费医疗,放弃治疗会被人家骂不孝。陈作兵摇摇头说,在明知无法治愈的情况下,如果不能遵从老人的意愿,硬将他留在医院里,忍受他原本不愿承受的身心痛苦,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2011年7月,陈作兵开车把老父亲和母亲送回老家。母亲陪伴着父亲,吃些最喜欢吃的东西,猪肉,鱼肉,牛肉,鸡肉……陈作兵给母亲交代,父亲喜欢吃肉,就让他吃好了。母亲便每天换着花样做,父亲吃得很开心。陈作兵解释说,此时,父亲并不等于放弃治疗,放弃的只是化疗和放疗,像补充体液、缓解疼痛等对症治疗则根据需要照常进行。除却公职时间,几乎每个周末,陈作兵会开车带妻子和女儿回到村里陪伴父亲。父亲先是自己去种菜,慢慢地,要拄着拐棍去……
  2012年春节,大年初一,父亲病重住进了当地医院。按照父亲意愿和陈作兵的建议,不进行化疗放疗,只是普通的补液,对症治疗,缓解疼痛。此时的父亲已是昏迷的前夕,疼痛难忍,腹水增多。姐姐心疼得掉泪,后悔当初没让老人化疗。老人倒显得非常坦然,说不后悔,人活百岁,总有一死,他就算现在闭眼,也没啥遗憾的了!
  3月22日凌晨,父亲病危,陷入昏迷,医生问要不要抢救。作为医生,这样的程序,陈作兵做过许多次,他深知即使抢救过来,使用最新的抗肿瘤药物,一针剂几千元,也不过是延长一个月或几个月的生命……活的是质量,而不是几天行尸走肉的生命,死也是有尊严的,是陈作兵在国外进修时的发现。因此,他在电话里告诉母亲,父亲万一昏迷或呼吸心跳停止了,不要再采取积极的抢救措施了,不要打扰他,让他安静地离开吧。3个多小时后,老人平静地离去。
  老人去世后,遵照他的遗愿,买了厚棺材,把他的骨灰葬在奶奶旁边。
  陈作兵说,如果父亲在医院,现在肯定还活着,身上插着七八根管子,每天消瘦下去,脱发,腹胀……现在父亲平静地、有尊严地离开了,父亲如果还能自己决定的话,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
  在父亲离世两个月后,陈作兵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2012年5月初,有媒体将陈作兵写在网上的医生手记发表在微博上,这是一份追忆父亲放弃过度治疗的经历。让陈作兵没有想到,随后引发了一场争议。支持者说这是理性的选择,是最好的孝顺;反对者说这有违中华民族传统的孝悌文化;还有人打电话质疑:“连老父亲都不肯抢救,你还当个什么医生?”陈作兵曾一次次阐释着自己的见解,但后来,他决定选择沉默。再后来,一些肿瘤患者期望听到陈作兵的意见,究竟是继续放疗化疗,还是放弃?陈作兵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生命尽头,“尊严死”没有统一标准和法律保障
  其实,医学专家称,陈作兵在父亲临终前拒绝放化疗的做法,医学上叫姑息疗法,也是世界卫生组织认可的癌症晚期治疗方法的一种。
  医学专家称,面对癌症,多数患者都要走这样一条路:先手术,然后化疗,不行再放疗,接着转入中医治疗。毋庸置疑,人们对治疗投入了太多情感和期望,无非是想与患者多一些相处的时日。然而,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其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对于一些晚期癌症患者来说,没有任何积极意义,一番折腾之后,患者反而会极端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比如,心脏按压有可能导致肋骨骨折,甚至刺破肺、七窍出血。
  那么,在生命末期,到底有没有一种途径,让患者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比如说,以自然和有尊严的方式离开世界?如果不能,生命的尊严又是什么?过度治疗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早在多年前,鲁迅先生在《父亲的病》中就曾经写道:听说中国的孝子们,一到将要“罪孽深重祸延父母”的时候,就买几斤人参,煎汤灌下去,希望父母多喘几天气,即使半天也好。我的一位教医学的先生却教给我医生的职务道:可医的应该给他医治,不可医的应该给他死得没有痛苦……
  但也有反对者认为,“尊严死”就是消极被动地等死,是建立在患者亲人和医疗措施不作为的基础上。
  对于“尊严死”,河南省生命关怀协会一位负责人深有顾虑:生命与死亡的定义到底是什么,谁来做主,有没有明确界限?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任何决定都不能草率。特别在医保政策不完善的情况下,有些人是因为没钱而放弃生命。不管是坚持还是放弃,应该尊重个人的选择。
  河南省肿瘤医院一位周姓教授也有同样顾虑:就算病人签下生前预嘱,经过司法公证,但决定是否终止治疗,由谁来执行呢?目前第三方机构基本不完善,医学界没有统一标准,也无法可依。而且患者和家属的意见不一致怎么办?比如说,病人生前预嘱交给了前妻或前夫,临终时谁来出示?家人不出示怎么办?
  业内人士称,中国的传统观念都教人如何延年益寿,一提到死都不愿意面对。患者住进ICU,医疗费用平均每天都在万元左右,但为了维持这个传统,很多家庭都在咬牙坚持。调查显示,一旦出现脑死亡或深度昏迷,放到别人身上,多数人表示能选择放弃治疗。而一旦这个角色变为亲人,多数人则选择坚持治疗。这说明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换到亲人身上,都难舍这份亲情。
  “尊严死”的背后,其实牵涉了文化、伦理、法律、医疗等太多问题。所以,对于选择自然死亡的患者,医生无法终止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结局,就是戴着氧气罩一直到离去。医疗界人士称,我们倡导生前预嘱,其实根本也是要给患者更多尊严,为他们离世时减轻更多痛苦。要让大家更理性地面对死亡,死亡教育必不可少。在台湾,死亡教育是医学生的必修课,课程的目的是让这些未来的医生更从容面对生死,同时,要学会如何和病人沟通。内地也急需补上这一课,否则“尊严死”根本没有推广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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